近期，中国林业集团“十五五”发展规划编制研究正在扎实推进。随着进入攻坚发力阶段，规划编制越发聚焦于林业新质生产力培育和发展的核心问题，涉及多重矛盾关系的动态平衡与协同演进，关系到重塑林产工业、破解林产工业“卡脖子”技术和健全适应林业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机制等“牛鼻子”重大改革问题。为此，笔者结合推进集团“十五五”发展规划研究，对林业新质生产力发展的若干问题作一些思考。

  林业新质生产力是国家新质生产力水平在林业领域的具体体现，注重培育和发展林业新质生产力对于促进我们国家社会经济高水平质量的发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等意义重大。

  当前，森林覆盖了全球31%的陆地面积，储存约2960亿吨的碳，是全球陆地多数生物的栖息地。过去五年，一方面，全球林木产量处于创纪录水平，已达到每年约40亿立方米（我国木材产量1.37亿立方米），预计到2050年，全球圆木需求较2020年将增加49%；另一方面，我国在森林资源上涨的速度和林业产业规模上领先全球多数国家，截至2024年底，我国森林面积增长到近42亿亩，森林蓄积量近200亿立方米，林业总产值突破10万亿元，林下经济突破1万亿元。然而，全球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致使森林发生火灾、病虫害和受到外来物种入侵的风险增加，影响林木资源质量和安全，我国更是在林木资源与产业可持续高水平质量的发展上矛盾凸显。为此，本文结合中国林业集团“十五五”发展规划编制研究，尝试从林业新质生产力发展若干重要关系、林产工业发展的潜在能力、林产工业“卡脖子”技术和林业新质生产力发展机制等方面做探究。

  林业新质生产力的培育与发展，并非孤立的技术迭代或产业升级，而是涉及多重矛盾关系的动态平衡与协同演进。深入剖析这些核心关系的内在逻辑，是构建林业新质生产力理论体系、制定科学发展策略和重大举措的前提。

  林产工业作为林业产业链中连接资源与市场的核心环节，其发展水平直接反映林业生产力的现代化程度。

  全球林产工业已形成“三足鼎立”格局：北美（美国、加拿大）、欧洲（德国、瑞典）、亚洲（中国、日本）为主要产区，占全球林产品贸易量的85%以上。其发展呈现三大特征：一是高端化主导。欧美国家凭借技术优势，占据林产工业价值链高端，如德国的精密木工机械、瑞典的可持续包装材料、美国的生物基化学品等，附加值率普遍在40%以上。二是绿色化渗透。欧盟通过《新木材法规》《循环经济行动计划》，强制要求林产品全生命周期低碳化。三是区域化集聚，形成专业化产业集群。如美国东南部的人造板产业带、德国巴伐利亚的家具产业集群，集群内企业通过协同创新减少相关成本、提升效率。

  我国是全球最大的林产工业生产国与消费国，2024年木材加工、人造板、家具等产业产值突破10万亿元，占全球总量的40%。但产业体系呈现“大而不强”的特征：一是规模领先但附加值低，人造板、家具等产品产量全球第一，但高端市场被欧美品牌占据，全行业平均利润率仅为4.2%。二是区域分布不均，产业集中于东部沿海，中西部资源丰富但加工能力薄弱，导致“资源输出—产品输入”的逆向流动。三是绿色转型加速但技术不足，环保政策倒逼下，水性漆、无醛胶等绿色技术普及率从2015年的10%提升至2022年的40%，但核心原料仍依赖进口。

  国内外林产工业面临共同挑战：一是资源约束趋紧，全球森林资源增速放缓，加上俄乌冲突、东南亚禁伐政策等，木材供应链稳定性下降。二是低碳压力增大，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将木材加工、家具纳入管控范围，出口企业需额外支付碳成本。三是技术变革冲击，生物基材料、3D打印等新技术可能颠覆传统林产工业格局，如蘑菇菌丝体材料已可替代部分木材制品。

  未来五年，全球林产工业将呈现三大转型方向：一是绿色化深度渗透，从“末端治理”转向“全生命周期低碳”。如从造林、采伐到加工、回收的全链条碳足迹管理，预计到2030年，全球绿色林产品市场占有率将突破50%。二是智能化全面应用，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贯穿生产全流程，如德国豪迈集团的“数字工厂”实现家具定制从设计到生产的全自动化，交货周期大为缩短。三是跨界融合加速，与生物制造、健康产业、数字化的经济深层次地融合，如木材纤维素转化为医药中间体、森林康养与智能家居结合，催生“林业+N”新业态。

  （二）中国林业集团推动林产工业高水平质量的发展及其新质生产力成长需要多方协同、跨界合作

  林产工业新质生产力的培育是一项系统复杂工程，涉及产业链上下游、跨行业、跨区域的复杂互动，单一主体难以完成，必须构建“多元协同、跨界融合”的发展生态。

  一是中国林业集团，发挥资源整合与示范引领作用，如建设国家级林产工业创新平台、牵头制定行业和团体标准、布局海外资源基地，保障供应链安全。二是科研机构，聚焦基础研究与共性技术攻关，如林木育种、高效制浆技术，与企业共建中试基地，加速成果转化。三是地方政府，优化产业布局、完善基础设施、提供政策支持。四是中小企业，发挥灵活性优势，专注细致划分领域创新，形成“专精特新”梯队。五是金融机构，开发适合林产工业的金融理财产品，如碳汇、供应链金融，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六是国际组织与跨国企业，参与全球标准制定、引进先进的技术、拓展海外市场。

  一是林业+制造，与机械工业合作开发智能采伐装备、数控木工机械，突破“卡脖子”技术。二是林业+化工，与化工行业联合研发生物基涂料、胶黏剂，减少甲醛等有害于人体健康的物质排放。三是林业+数字，与互联网公司合作开发林业大数据平台，实现原料溯源、生产优化、市场预测。四是林业+生态，与环保组织合作推进FSC认证、碳汇项目开发，提升产品生态溢价。五是林业+教育，与高校共建现代林业产业学院，培养既懂林业又懂技术的复合型人才。

  一是建立创新联合体。由中国林业集团牵头，联合科研机构、上下游企业组建“林产工业创新联盟”，推进“产学研用”一体化攻关。二是完善利益共享机制。通过专利共享、股权合作、订单分成等方式，保障各方在协同中的利益，如科研机构以技术入股企业，分享产业化收益。三是搭建公共服务平台。建设国家级林产工业数据中心、检测认证中心、技术交易市场，降低中小企业创新成本。四是推行“链长制”协同。由中国林业集团负责人担任“产业链链长”，协调解决跨区域、跨部门的重大问题。

  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是培育林业新质生产力的“命脉”。中国林业集团作为林产工业技术创新的骨干力量，必须聚焦“卡脖子”技术领域，构建从识别、攻关到应用的全链条机制，为林业新质生产力发展扫清技术障碍。

  林产工业的“卡脖子”技术分布于产业链各环节，要形成“多点突破、体系发展”的格局。

  突破“卡脖子”技术，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需抓住核心矛盾，从技术、产业、政策多维度协同发力，构建“系统突破”的路径体系。

  一是基础研究薄弱。林产工业的基础研究投入占比不足5%，远低于制造业中等水准，如木材细胞壁结构与性能的关系、胶黏剂分子设计等基础理论研究滞后，导致技术创新为“无源之水”。二是产学研用脱节。科研机构的研究导向与企业需求错位，如高校侧重发表论文，而企业急需解决的“生产的基本工艺优化”等应用型问题无人攻关。三是产业链协同不足。上下游企业各自为战，如育苗企业与家具企业缺乏对接，导致原料品质与加工需求不匹配，技术标准不统一。四是人才结构性短缺。既懂林业又懂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碳汇核算的复合型人才不足，不足以满足产业需求。

  一是强化基础研究，即“筑基”。在“十五五”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中增设“林产工业基础材料科学”专项，聚焦木材超分子结构、生物基材料合成机理等基础问题。二是构建“需求导向”的产学研机制。推行“企业出题、高校解题、市场阅卷”模式，由中国林业集团牵头，组织企业提出技术需求清单，与科研机构签订“军令状”式攻关协议，将成果转化效益纳入考核指标。三是打造“链式创新”平台。围绕关键产业链，建设“育种—采伐—加工—回收”全链条创新平台，统一技术标准、共享实验数据。四是实施“人才强林”工程。在高校设立“林产工业新质生产力”交叉学科，培养木材科学和AI、碳管理复合人才，引进海外高品质人才，给予科研自主权与股权激励。

  林产工业的“卡脖子”技术往往与供应链安全深度绑定，许多关键技术的缺失直接引发供应链脆弱性，而供应链的断裂又进一步制约技术创新。

  资源供应链依赖引发安全风险隐患。我国进口木材中，俄罗斯樟子松占30%、东南亚橡胶木占25%，若这些地区限制出口，国内木材加工公司将面临“无米下锅”困境，而自主培育的替代树种因育种技术落后，短期内无法填补缺口。技术供应链垄断威胁产业安全。高端木工机械、胶黏剂原料等依赖进口，一旦遭遇“技术断供”，整条生产线将陷入停滞。标准供应链主导权缺失制约市场准入。国际林产品标准（如FSC认证规则、碳汇计量方法等）由欧美主导，我国企业需支付高额认证费用，且标准变动可能随时导致产品出口受阻。

  “资源替代”技术攻关。一是培育适合国内立地条件的速生优质树种，减少对进口木材的依赖；二是开发竹材、秸秆等非木质原料的高效利用技术，替代20%的木材需求。

  “设备自主”技术突破。一是针对高端木工机械，实施“逆向工程+原创设计”双轨策略，先通过拆解分析掌握核心参数，再结合国内需求来做创新；二是“标准突围”技术布局。围绕亚热带森林经营、竹材碳汇等我国优势领域，联合东南亚、非洲等发展中国家，制定国际标准，如《竹林碳汇计量指南》已被国际竹藤组织采纳，打破欧美垄断。

  “多元备份”技术储备。在关键环节布局“备胎技术”，如开发无胶黏剂人造板技术，作为对传统胶黏剂技术的备份，避免因胶黏剂原料断供导致的产业瘫痪。

  构建“一带一路”林业技术合作网络。在东南亚、非洲建立林业技术示范中心，推广我国自主树种与加工技术，既拓展资源供应渠道，又输出技术标准。建立“技术—资源”储备库。储备3-5种关键替代技术、5-8个备选资源供应国，定期开展供应链压力测试，确保极端情况下的技术与资源可替代性。推动“供应链金融+技术创新”融合。利用供应链金融工具，为上下游企业的技术改造提供资金支持，如推出“设备改造贷”，为中小加工公司购买国产高端设备提供贴息。

  （四）加强变革性技术和“撒手锏”研发技术，另辟捷径探寻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化解之道

  生物制造技术。利用微生物合成木材替代品，如蘑菇菌丝体在实验室条件下3天内可长成“木材”，性能与天然木材相当，且可定制形状，有望彻底摆脱对森林资源的依赖。我国科研机构在该领域已完成实验室验证，需加快产业化中试。

  数字孪生造林技术。通过虚拟仿真技术模拟林木生长全过程，精准预测木材材质、产量，实现“按需育种、按需采伐”，大幅度缩短育种周期。

  碳汇增强技术。通过调控森林微生物群落、优化林分结构，提升单位面积碳汇能力，如在东北落叶松林引入固氮菌，使碳汇量提升15%，该技术成本仅为传统造林的1/3。

  小型化智能采伐装备。针对我国南方山区地形复杂的特点，开发适用于坡度30度以上的小型采伐机器人，替代进口大型设备（仅适用于平原），填补国际空白。如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研发的“山地采伐机器人”。

  竹材高性能化技术。通过高温度高压力重组，使竹材强度达到钢材的80%，可替代部分建筑钢材。我国在该领域的技术已领先国际，但需突破规模化生产瓶颈。

  低成本碳汇计量设备。浙江农林大学研发的“森林碳汇手持仪”，是基于物联网的便携式碳汇监测仪，价格仅为进口设备的1/5，精度达90%以上，可解决基层林业部门“测不起、不会测”的难题。

  建立“非对称创新”基金。由中国林业集团牵头，设立一定额度的变革性研发技术专项基金，宽容失败，鼓励科研人员“异想天开”、大胆探索的技术路径。

  构建“开源创新”生态。借鉴软件开发的开源模式，公开部分基础研究数据，吸引全球开发者参与技术创新，形成“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局面。

  开展“场景驱动”创新。针对特殊需求场景，定向研发专用技术，在小众市场形成优势后再拓展至主流市场。如为西藏开发的“抗寒速生杨”，已在海拔4000米地区成功种植。

  技术创新的突破需要管理机制的及时革新，传统的林业管理模式已无法适应培育新质生产力的需求，需要及时健全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的组织架构、考核体系、资源配置方式、监督管理模式等，为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提供机制保障。

  一是构建“大林业”协同管理体系。在国家层面，成立国家林业新质生产力发展领导小组，由国务院分管领导牵头，统筹各部门资源，推行“一枚印章管审批”，压缩项目审批时限。二是建立“多元价值”考核体系。将碳汇增量、技术创新成果、产业链带动效应纳入考核核心指标，权重不低于50%；对中国林业集团负责人实行“任期制+契约化”管理，考核优秀者给予股权激励等。三是创新资源配置方式。推行“揭榜挂帅”“赛马机制”，对重大技术项目，不分单位、资历，公开竞争。四是建立“容错纠错”机制。明确技术创新失败的免责情形，对失败项目进行“经验复盘”而非责任追究；对成功突破“卡脖子”技术的团队，给予研发投入10%的奖励。

  一是试点“新质生产力事业部”。在林业国家队企业设立专门机构，负责变革性研发技术、跨部门协同、产业链整合，赋予其人事权、资金使用权、考核权“三项自主权”。二是推行“技术创新跟投制”。科研人能技术入股方式参与项目，分享30%的产业化收益。三是建立“国际技术雷达”系统。实时监测全球林产工业技术动态，提前布局潜在“颠覆技术”。

  针对速生优质用材林精准培育技术、林木种质资源高效繁育技术、木材高效脱脂与改性处理技术、林业装备智能数控系统集成技术、森林固碳能力快速提升技术、林产工业尾气低碳处理技术、木质废弃物再生板材高值化技术、木质材料3D打印专用材料与工艺技术等8项技术，组建由中国林业集团牵头的“揭榜挂帅”团队，国家和企业按1:1的比例配备资金。

  对高产优质乡土树种定向培育技术、林木重大病虫害绿色防控技术、智能化林木育苗技术与装备、木材高效精准切割与成型技术、木质复合材料多功能改性技术、林业装备远程运维与智能诊断技术、森林碳汇精准监测与增汇技术、林产工业低碳生产的基本工艺集成技术、木质废弃物生物降解转化技术、林业生物质全组分高值化利用技术、林产工业连续化清洁生产集成技术、林业循环经济园区集成技术与模式等12项技术，由中国林业集团联合相关机构建设“中试孵化基地”。

  对颠覆式或前沿技术，国家层面设立每年2亿元的探索基金，支持中国林业集团与高校实验室联合开展自由探索，成果转化率不纳入考核指标。木质材料分子重构与功能定制技术、人工光合作用林业碳汇强化技术、林业生物质定向转化生物基石墨烯技术、数字孪生林业全链条智能管控技术、木质废弃物原位转化生物电能技术等6项技术虽处于基础研究或早期开发阶段，但通过国家探索基金的持续支持，有望在10-15年内重塑林产工业的技术格局。最终实现从资源利用到生态调控的全链条创新，开辟全新的产业价值实现空间。

  1.科研经费“包干制”试点。对“卡脖子”技术攻关项目推行经费使用“负面清单”管理，允许科研人员自主决定设备采购、差旅费等支出，占总经费比例不超过30%。试点多个方面数据显示，该机制可使经费拨付效率提升60%，科研人员用于技术攻关的时间增加25%。设立“风险补偿资金池”，对失败项目的剩余经费按50%比例回收，用于其他项目补贴。

  2.林业技术要素市场建设。建立全国统一的林业专利交易买卖平台。对林业专利实施“价值评估+质押融资”政策探索。推行“技术入股登记制”。中国林业集团允许科研人员以技术作价入股企业。

  推进复合型人才教育培训计划。一是中国林业集团联合北京林业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等高校开设“林业新质生产力”微专业。二是中国林业集团实施“林匠计划”，每年培养100名高级技术工人。三是探索高品质人才“双聘制”，对引进的海外林业专家实行“科研院所+企业”双聘，提供专项科研启动资金。四是中国林业集团设立“林业新质生产力院士工作站”。

  对中国林业集团的考核中，生态指标（碳汇增量、森林覆盖率等）占30%，经济指标（产业附加值、利润率）占40%，创新指标（专利、人才）占30%。其中，碳汇增量未达标的，扣减负责人绩效年薪的20%。建立“生态产品价值核算制度”，将森林固碳、净化水质等12项生态服务纳入企业财务报表，按省级指导价（如碳汇80元/吨）核算非货币资产，作为融资、评优的依据。

  明确6类免责情形：符合国家技术政策但因市场变化失败的；在试点范围内的探索性失误；已履行勤勉义务的基础研究失败；因不可抗拒因素导致的技术停滞；经专家论证的合理试错；转化阶段的市场风险。对免责项目团队，保留其3年内申报其他项目的资格，且不影响个人职称评定。

  （梁盛平，中国林业集团战略投资部副部长、研究员；王德春，贵州省总工会干部学校。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编号20VGQ005]研究成果）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报告》2025年第19-20期合刊，原标题为《怎样发展林业新质生产力——中国林业“十五五”发展规划研究》，图表、注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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